哆啦爱吃大西瓜

鲤鱼,咸的。

【神探狄仁杰】日昃 3(中)

三、大足(中)


李元芳在丽景门前花了半日,严令在场卫士不得将此事外传,而后如常巡视宫门,待回到卫所时已近天明。他遣退众人,自行返回班房休息,门关上的一刹方觉浑身疲惫不堪,额角眼后突突发痛,竟比打了一场败仗还累。

“将军,您没事吧?要休息么?”

其实深入骨髓的疲惫奇怪地并没有令他产生任何困意。李元芳解下佩剑扔在一旁,闭着眼睛缓了片刻,一时只觉胸口滞胀,头痛欲呕,用力揉了揉眉心,这才使视线清晰下来,稳定出李朗立在暗处的身影。他似乎在犹豫是否上前相扶,脸上隐约有着踌躇不决的神色,李元芳摆摆手,自行扶着案几缓缓坐下,朝他微一转头,算是示意。“没事,你要说什么就说吧。”

李朗躬身回禀。“是。卑职扮作姚阁老府上家人,已顺利将将军的话带到,姚阁老当即便出宫赶往相王府。”这样的结果早在意料之中,李元芳按着眉头“嗯”了一声,端起沏好的茶盏,随口道:“做得不错。”李朗微微迟疑了一下,却并未顺着他敷衍语气中明显的逐客令告退离开,反而上前一步,手抚上自己领口,略显尴尬地比划了一下:“将军……您这?”

李元芳不悦地抬起头,发现对方正盯着他颈项处目光诧异,啪地顿下茶盏,冷道:“我说过没事。”李朗便不再问,却仍是立在原地不肯离去,李元芳叹道:“倒是你,这么晚了,怎么不下去休息。”

李朗道:“卑职不累。”他看起来欲言又止,李元芳也无心追问,视线滞在案上空望了一会,道:“左右我也睡不着,既然你不累,把棋拿过来,我们接着下罢。”

李朗一怔。“将军现在……要下棋?”

李元芳本就头疼烦躁,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,耐着性子道:“有问题么?”李朗皱眉望着他,像是审视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,半晌方摇头道:“……没有。将军恕罪,卑职这就去拿。”

他取了棋过来,慢慢把棋盘棋子一一摆好,李元芳掬了一捧黑子在手里,稍稍用力,便感到润凉的坚硬硌入皮肤,带出些微的钝疼。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痛楚上,直到它占据了全部的思绪,突然开口道:“今天下午和葛将军的宴席,就设在醉仙楼吧。你提前遣人过去说一声,让他们早做准备。酒食舞姬,都要上品。”

李朗的手顿住。那些圆滑的黑白玉石从他的指间跌落,噼噼啪啪滚弹在地,李元芳眼看着其中一枚骨碌碌地渐行渐远,自顾自地说:“这次多请些人,左千牛卫的李湛将军,沈韬张环他们,还有今晚丽景门和巡夜的弟兄……醉仙楼的灵溪酒最是一绝,我们这次可以不醉不归。”他忽然笑了起来,“其实不归也行,那里的舞女也是人间尤物……”

他的面色没有任何异常,仿佛这只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,他们像往常一样,下了班便有时会坐在一起,边下棋边安排好次日的笙歌宴饮,一日日毫无顾忌地纵情享乐。李朗扔下棋子,以往平和温顺的脸上终于公然显露出了不解和鄙夷,竟与安乐郡主的神情依稀如出一辙。“将军在这种时候,居然只想着这些?”

李元芳木然笑了笑,反问道:“不然呢?”

李朗没有立刻回答,一霎周遭静默的只能听到规律却深长的呼吸声。片刻后他才开口,道:“我替你传了话,不让太子和相王求情。”他的声音极轻,也极其克制,李元芳却依然听得出其中难信的指责,与如山的重量。“我替你传了话——三条人命落在姓张的手里,就这样被我们生生给断了活路——太子是他们的亲生父亲!”李元芳下意识纠正道:“是四条。”李朗道:“什么?”李元芳抬起目光,第一次四目相对,冷静地重复道:“是四条命,永泰郡主怀胎七个月了。”

李朗骇然失色。李元芳苦笑道:“你以为我有多大本事,能让姚阁老和太子相王因为一句话就言听计从,甚至放弃自己的儿女?弃卒保车,这道理谁都明白,只是说出来难听了些——陛下、二张,他们杀的人太多了。”李朗定定看着他,李元芳几乎能清楚地听到他未曾启齿的心声:“他们杀的人再多,也比不过这次你亲口落下的铡刀。”

可李朗终究没有那么说。长时间的平视到底太过无礼,他惯性地移开了视线,低声道:“我只是以为将军绝不会坐视不管。”李元芳摇头:“那是你不明白。我从没管过这些,今后也不会管。不过这些都不重要,你最该盼的是太子可别像你一样多事,届时害人害己。”李朗颌角骤然一紧,“当年跟随狄公的时候——”李元芳用尽全力才没有掀桌子拔剑,咬牙忍过太阳穴一阵热刀子似的锥痛,将一切愤恨、哀痛、怀念、与那些鲜活的往昔一起,都汇成一句平静到没有任何感情的话:“今时不同往日。”

他执起黑子,谁都没有再说话。旷久的沉默中,落子单调的嗒嗒声持续到天光大亮,李元芳再未曾输得一局。


明义坊,醉仙楼。

身披薄纱的美丽少女们在红毯上赤足踏出飞旋的舞步,随着婉转歌声曲动着柔软的腰肢,春风般妩媚。雪白的胸脯在纱影浮动下若隐若现,惹得左右两列长长胡榻上的军士们怪叫连连。

这是洛阳城内最有名的销金窟,他们的面前是真正的金杯玉盏,摆放着各色珍酿佳肴,被更多貌美的舞姬娇笑着劝喂着喝下。女子香腻的肌肤蹭着男人们的甲胄,空气中浓浓弥漫的尽是瑞脑与美酒的气息,让人骨头都为之酥软。厅下丝竹的靡靡之音缠绵不绝,女伶正莺啭般唱着:“春风艳楚舞,秋月缠胡笳。自昔专娇爱,袭玩唯矜奢……”

李元芳坐于这一室纸醉金迷的尽头,半倚着胡床,眯着眼望着下面一片尽兴的狼藉,耳畔除了女伶的歌喉,还有喧嚣不断的人声。他的左边坐着千骑将军葛福顺,右边坐着左千牛卫大将军河间郡公李湛,下首还有一堆各卫的中郎将,认识的不认识的,都互相谦让着努力说着一堆奉承的客套话,偶尔还吟出两句听不懂的诗,而那些末席的普通军士则已经直接左拥右抱着大声吹起了牛皮,既聒噪又乏味得令人心烦。有胆大的舞姬被军士们怂恿着手捧酒杯,踩着舞步轻快地转到他身后,婉转倚在肩头劝下一杯酒,李元芳看了一眼杯中琥珀色的佳酿,微笑着低头浅啜了一口,举杯向座下示意。一片喝彩声中,少女的脸上绽开明亮的笑容。

“将军!”

一名卫士快步走了进来,绕过满堂歌舞,径直站至李元芳下手处。身侧的舞姬识趣地退下,李元芳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睛,与左右二位将军飞快对视,平静道:“讲。”声音清晰,竟浑然不是喝醉的样子。

卫士走上来,附身耳语几句。李元芳神色一紧,旋即如常,只杯中的酒浆微微一漾。他微笑着看了看两位将军,然而那笑意却掩盖不了眸中的惭恨与惊怖,他轻轻道:“就在刚才,邵王和魏王,被陛下在回心院里杖杀了……”

葛福顺长叹一声,不忍般撇过脸去。李湛一霎间如罹雷击,酒杯从无力的指尖跌落在地,颤抖着捂住嘴,李元芳知道他与李显是旧日好友,也许他在李重润幼时也曾对这位太子的嫡长子由衷地许过祝福。他胡乱向下看了一眼,席上歌舞热闹依旧,没有人在意主位上这一点小小的插曲,他们的情绪在这个世上既格格不入也微不足道,不过是深宫之中死了两个人而已,这本是最稀松平常的事,在惯于为虎作伥的官兵眼里根本不值一哂。

不知为何,这个念头使他胸中燃起一团火,一股滚烫的逆气灼烧而上直贯颅脑,明明并没饮多少酒,耳畔却尽是烈火波涛般的噪声,只听心里一个声音不断喊着:“这不公平。”他身子一晃,赶忙扶住桌沿,声音大的将杯碗碟盘都震得一跳。他脑中尚未来得及反应,身体却已经站了起来,李湛上前拉住他的手臂,正急切地低声说着什么他听不见的话,被他甩袖拂下。筵席已经静了下来,寻欢的众人被骤然打断,个个睁着酒气浑浊的眼睛望向主位,李元芳端起酒,抓住脑海中仅存的一丝理智,高声道:“臣敬陛下天威明断,江山万年!”

座下各人整齐划一地举起酒杯,齐声贺道:“敬陛下天威明断,江山万年!”

一片山呼海啸的贺辞当中,李元芳不敢看李湛也不敢看李朗,只仰头一饮而尽,立刻又提起酒壶。烈酒入喉,将那些灼烧的火焰尽数压回了腹中,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喝过酒,几乎要忘记了沉醉的滋味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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